“一个人在这里很辛苦吧。
” 那句话轻轻拂过了秦水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来到美国几个月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带着体恤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从那以后Luna对她的照顾便多了起来。
她会特意在课堂上放慢语速确保秦水烟能跟上;她会将自己整理的笔记借给她上面用娟秀的中文写满了注释;甚至她会隔三差五地煲上一锅汤用保温桶装着带到学校来给她。
那通常是浓郁的鸡汤或是带着药材香气的排骨汤。
在充斥着汉堡、薯条和冰可乐的国度里这样一碗来自家乡的、温热的汤足以慰藉所有的乡愁。
一来二往秦水烟便和这位名叫夏星月的老师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得知夏星月的丈夫是物理系一位很有名的白人教授两人没有孩子住在查尔斯河畔一栋带花园的漂亮房子里。
渐渐地在一次次饭后的闲聊中夏星月尘封的过往也如同一卷褪色的画轴在秦水烟面前缓缓展开。
她也曾在中国结过婚丈夫是她大学时的同学一个满怀革命热情的青年。
但婚后两人在思想上的分歧却越来越大。
她醉心于学术研究丈夫和婆家却认为女人最大的价值就是相夫教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在那场席卷全国的巨大风暴来临前夕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最终因为无法忍受的“理念不合”她毅然选择了离婚。
她只身一人去了当时的港城靠着给报社写稿和做家教攒够了留学的费用最终来到了麻省理工并在这里留校任教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说到这里时夏星月总是云淡风轻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每当提起她在国内留下的一双儿女时她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才会泛起无法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我走的时候女儿才7岁儿子刚刚4岁。
”夏星月的声音会变得很轻很轻“他们跟着他们的父亲。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过得好不好。
” 她和现在的丈夫感情很好但或许是身体的原因一直没能再有孩子。
随着年纪渐长那份对留在国内的一双儿女的思念便如同藤蔓一般疯长缠绕几乎要将她的心脏都勒得喘不过气来。
夏星月从未接触过从新中国来的学生秦水烟是第一个。
她对那个她离开了十几年的故国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向秦水烟打听国内的现状问她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人们是不是都吃得饱穿得暖。
秦水烟没有刻意美化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这些年国内发生的种种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口吻告诉了她。
她讲了公社的大锅饭讲了凭票供应的制度讲了那些被砸毁的古迹和被批斗的知识分子。
夏星月听着听着脸色便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到后来她便再也不问了。
那份对于故土的朦胧幻想似乎也在秦水烟平静的叙述中被彻底击碎了。
这天下午秦水烟完成了这个学期最重要的一份关于操作系统的课程论文。
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抱着厚厚一叠稿纸去了夏星月的家。
夏星月的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
那是一栋漂亮的白色小楼门前种满了各色的玫瑰。
秦水烟按响门铃等了许久门才被打开。
开门的是夏星月。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家居服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挽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是水烟啊。
”她看到秦水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快进来。
” 秦水烟走进那间布置得典雅温馨的客厅。
她注意到今天的夏星月有些不对劲。
她将论文稿放在茶几上轻声问道:“夏老师您……不舒服吗?” 夏星月没有回答。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了下来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在她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她走到沙发边挨着夏星月坐了下来。
“老师?” 夏星月像是没有听见。
她只是举起手中的那张照片举到眼前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版的夏星月。
她穿着一身旗袍笑得温婉动人。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男人。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男人则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冲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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