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往深冬里走天儿是越来越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外头张左腾一家子像一群红了眼的疯狗变着法地找茬使坏我这心里头憋着火提着防没一刻敢松快。
可一扭头回到家里面对西屋炕上那个活死人我这心里头又是另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张左明还是那副老样子瘫在炕上吃喝拉撒全得人伺候。
张老栓现在主要管着他喂饭、擦身、收拾屎尿。
可张老栓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眼神也不好很多细致活还得我上手。
每天晌午我给力力和小花做完饭就得端着一碗糊糊去西屋。
一推开门那股子混杂着屎尿、药味和霉味的骚臭气就直冲脑门熏得人直犯恶心。
张左明蜷在炕角穿着那身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头发胡子乱得像草窝眼神空洞洞地望着房梁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嗬嗬”声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我端着碗走过去蹲在炕沿下。
张老栓颤巍巍地想扶他起来可张左明浑身软得像滩泥根本坐不住。
我只好上前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用小木勺舀起一勺糊糊往他嘴里送。
有时候他肯张嘴糊糊能顺顺当当地流进去。
有时候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牙关咬得死死的或者突然一甩头糊糊就溅得到处都是溅到我手上、脸上黏糊糊、热烘烘的。
要不就是喂着喂着他突然就拉了裤裆里一阵恶臭弥漫开来炕席上瞬间就黄乎乎一片。
每到这时候张老栓就唉声叹气手忙脚乱地去找破布收拾。
而我看着眼前这个邋遢、恶臭、毫无尊严的活物再想想他以前那副人模狗样、嚣张跋扈的德行我这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恨吗?当然恨!恨得牙根痒痒!想起他以前喝醉了酒揪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骂我是婊子”;想起他为了赌钱把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偷出去卖;想起他跟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还在外面把小三带回来还生了一个女儿现在的小花把我当牲口一样使唤……这些事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记忆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可现在看着他这副连屎尿都不能自理的鬼样子我这恨里头又掺进了一点别的。
是可怜吗?好像有点。
一个大活人变成这样确实可怜。
是报应吗?对!就是报应!强烈的、让人心头战栗的报应! 我常常一边机械地给他擦着身子一边在心里头冷笑:张左明啊张左明你也有今天!你以前不是挺能吗?不是动不动就挥拳头吗?现在怎么怂了?瘫了?连口饭都得靠我赏给你吃!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活该! 有时候我会故意手下重一点擦身子的时候用力蹭他两下或者喂饭的时候勺子磕碰他的牙齿。
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或者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我心里会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
好像这样就能报复一点点他曾经加在我身上的痛苦。
可这快意往往持续不了几秒钟就会被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我这是在干什么?跟一个疯子、一个废人较劲?折磨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我这样跟以前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特别是当力力或者小花偶尔跑进西屋好奇地看着炕上这个“大伯”用稚嫩的声音问“娘大伯怎么了?”的时候我心里那点扭曲的快意就会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悲哀。
这孩子是他们张家的种是力力名义上的爹。
我这么对他力力长大了会怎么想?小花长大了会怎么想?我是不是也变成了一个心肠狠毒的人? 有一次我给他换弄脏的裤子可能是因为天冷动作有点慢他冻得直哆嗦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嘴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
那一刻灯光昏暗他瘦得脱形的脸在阴影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褪去了疯癫和可憎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属于病人的脆弱和无助。
我拿着干净裤子的手顿住了。
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他好像也没这么坏。
那时候他虽然混账但偶尔也会从外面带回来一块糖塞给我虽然态度别扭但眼神里好像也曾有过一丝……属于年轻人的、笨拙的温和?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抓不住。
我甩甩头赶紧把这荒谬的想法赶走。
他对我所有的好加起来也抵不过后来那些拳打脚踢和刻骨铭心的伤害!我不能心软!对这种人渣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麻利地给他换好裤子盖好被子像完成一件与己无关的苦役。
站起身看着他又恢复到那种空洞、呆滞的状态我心里那点短暂的波动也彻底平静下来。
这就是命吧。
他的命我的命。
我们被绑在这个破烂的家里互相折磨又互相依存。
我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着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更不是因为我还对他有什么狗屁感情只是因为……他好歹是力力的爹是因为那点甩不掉的责任是因为我吴香香还没狠到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饿死冻死在自己眼前的地步! 但这不代表我忘了!他带给我的痛苦张左腾一家带给我的威胁我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照顾他是我没办法。
可对付张左腾和王小丽我绝不会手软! 从西屋出来走到院子里冷风一吹我打了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这个破败却承载了我所有苦难和挣扎的家心里那股求生的狠劲又冒了上来。
日子再难也得过。
仇要记恨要报但眼前的饭也得一口一口吃。
张左明是报应张左腾和王小丽他们的报应也迟早会来!我等着! 至于我吴香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挺直了腰板把这该死的日子一天一天地熬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喜欢野草香香请大家收藏:()野草香香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